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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敬了一个军礼,这才迈着大步回到了车上。围观的人眼睛都已经瞪得溜圆,不仅仅因为那两袋子米,更因为我小姑,还有门外停着的那辆军车。你知道,我小姑本来就漂亮,而且又是穿着一身军装,你也知道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有那么多的时装,男女老少都穿一样的蓝布褂子,军装应该算是那时最好的时装了。所以在很多年以后村里还有人说,当时我小姑的样子别提有多威风有多帅气,那身军装,那顶军帽……还有她指挥解放军战士时的神态,简直就像是一个首长,只在电影上才看到过那样的场面。”
“那时候,家里的人并不知道我小姑为什么会那样威风,她只不过是一个文工团战士啊!但在那种时候,我爷爷根本也没有机会去问这些,我小姑回来的也很仓促,她没有在家里留宿,当天就返回去了,离开的时候她告诉我爷爷,让他放心她在外面什么都好不要惦记她,这些米家里尽管吃,等过阵子她再让人送些回来。我小姑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平静,似乎在部队上呆了一年时间她整个的人提升了一个层次,完全不似以前那个还有些稚气的小姑娘。我妈说那时候她看着我小姑,觉得她更漂亮了,不仅仅是她的外表越长越秀气,而且越看越觉得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这是在普通人身上看不到的,所以在那一刻我妈就觉得我小姑以后肯定不同寻常。我爷爷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不停地从院子里进进出出了好几趟,实际上他什么事也没有,或许他就是心里高兴,他一定是觉得重新恢复陈家门楣的日子不会太远,因为祖宗保佑我们陈家出了我小姑这样的能人。”
“那你小姑那时候是不是已经成了干部?”我已经急不可奈,陈根清的这种讲述方式太折磨人,所以我只能主动出击,可陈根清却丝毫没有受我的影响,依旧不急不慢地摇摇头,“我小姑的事情很快就会讲到,你会都知道的……我们现在还是接着说那时的事儿。”
我只能再次无奈地看着他。
“是我小姑救了我们全家,她送来的米太及时了,因为有了那些米,我们勉强坚持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如果仅仅靠着树皮草根,我想我们家会和其它人家一样,怎么着也会多死一两个人,有腹胀死的,有小肚子下坠死的,还有肚皮贴到脊背上死的……到了春天,虽然国家的救济粮仍然没有看到,但是春风一吹地里山上的颜色都变了,我们开始能够挖到野菜掐到新鲜的绿叶,虽然还是吃不饱,可这些东西吃不死人啊!而且这时候,老天也终于开了眼开始下雨,生产队也并没有挨家挨户再把粮种收回去,因为乡里又拨了一批来。种子下了地,这人就有了盼头儿,有了盼头儿身上的劲儿也就足了,吃糠咽菜时也没觉得就那么难吃了……你说这是不是一种心理作用啊?”
在陈根清的注视下,我用苦笑的表情作为回答,他回应的也是满脸的尴尬。
“可是在那个冬天,说起来可能你都不会相信,村里发生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死人,我二奶奶原来只是开了个头儿,不长时间后,几乎每天村里都要有人家传出一阵哭声。在乡下,红白都叫喜事,也都是大事,哪一样儿也不能办得马虎,这样那样的规矩多着呢!得有规模很隆重的出殡,披麻戴孝的人一大群,举着纸幡撒着纸钱,从家门口儿一路哭到坟地。由于人死的太频,那些支系多的大户人家,孝服一穿到身上就脱不下来了,往往这边的殡还没有发完,那边就又来了报丧的,就像现在的演员赶场一样忙……那时候,像我们这样的村子,恐怕也不止一个吧?”
陈根清突然停下来问我,我正咽下最后一口饭,想感激他准备的这顿丰盛的午餐,可听到陈根清的问题,我的食道立刻收缩起来,吃到肚子里的东西顿时变得极不舒服,想说的话一句也吐不出口。陈根清却拍拍手,他也已经吃完了,开始收拾起那些残渣,似乎刚才说的事情说完就完,他并没怎么上心,难道是因为和他的家庭没有关系?
这时候,天上的太阳正罩在我们头顶,我站起来后地上几乎看不到影子,都踩在我的脚下,于是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影子的出现是因为有太阳,因为太阳的位置不同,所以影子的形状不同,那么陈根清心里的阴影是因为什么产生的呢?难道它也能够像太阳一样旋转,从而在不同时刻决定着阴影的形状和大小?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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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根清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够把人分得非常清楚,看到陈旺业就会叫一声小叔,虽然陈旺业每次都是故意板着脸骂他一声小兔崽子。相比较而言,陈根清还是喜欢小姑,陈旺喜虽然在兄弟姐妹里排行老幺,却丝毫没有老小通常都有的那种刁蛮任性脾气,不仅从来都不会骂他,而且每次回来都给他带一大包糖果。农村的孩子,除了过年平时能看到糖果的时候并不多,所以每次看到糖果都会像过年一样高兴。那时候社员们又像以前一样每天到生产队报道干活儿挣工分然后分粮食,老天不和人作对了,庄稼就开始丰收,而且用钱已经能够买到吃的,虽然价钱贵了点儿,原来六七毛钱一斤的粮食现在涨到两三块,可只要有价钱就比多少钱都买不到要好。就这样黄羊堡村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死了的都已经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活着,两个世界的人之间是没有什么联系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任何记忆都会慢慢模糊直到消失。
由于有了陈旺喜这个军人,陈家在村里的地位陡然发生了变化,没有人再敢当面说他们是地主出身成分不好,生产队也不再公然歧视他们,像在分派农活儿时,对陈旺宗和苗香菊也会像其它人一样平等地对待,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总是把别人不愿干的活儿安排给他们。陈旺喜每年会回来两三次,基本上都不会在家留宿,每次都是那辆吉普车,车一响,就会有许多人围在陈家门口儿看,小孩子眼馋陈根清手里的糖,陈旺喜一下车手里总是会握着一大把糖使劲往陈根清衣服上的小口袋里塞,陈隆毓也会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不管看没看到解放军战士从车里往下搬东西,都会说“你回来就回来吧,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陈隆毓的声音很大,仿佛离她只有几步远的陈旺喜听力有问题,其实陈旺喜的耳朵非常好用,她马上会接着说“不多不多,都是现成的”,然后冲解放军战士喊“小郑,把东西都搬进去吧”。叫小郑的解放军战士就开始往院子里搬东西,有时是粮食,有时是水果,还有时东西包得严实,从外面看不出是什么来。虽然不闹灾荒了,可那时的生产能力还不足以让家家户户都吃上大米白面,陈旺喜每次带回的这些东西,自然让陈家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虽然生活逐渐好了起来,陈隆毓的身板却是一天比一天的弱,调皮的陈根清每天都跑来跑去,他只能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却是怎么也追不上。不照看孙子的时候,陈隆毓还要去看看自己的爸爸,陈祖寿几年来都没有出过陈家的院子,他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屋里,谁也不知道他静静地坐着都在想些什么。陈隆毓问,“爹,旺喜回来了,给你带了一包红烧肉,我让根清他娘回回锅,晚上再给你烫一壶酒。”陈祖寿的脸越来越像是树皮,伸出手,手背上的青筋一道一道明显的突起,听到陈隆毓的话,他咳嗽几声,抽搐几下嘴,却什么话也不说。陈隆毓再问,“爹,这两天天气潮,你这屋里冷不冷,我生把火给你烤烤。”陈祖寿就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拄着他那根拐杖颠簸着走到院子里。上了岁数的陈祖寿变得极少说话,可看起来脑子里却一点儿都不糊涂,反应也并不慢,尤其他还经常时不时地在别人面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现在还不能死,现在死了没脸见列祖列宗呐!”
老人们一天比一天老去,那是因为孩子们正在慢慢长大,陈根红已经上了学校。苗香菊的手很巧,陈旺喜有时会带一些布料回家让家里人做新衣裳,苗香菊就自己裁剪自己缝,裁下的布头她都攒着,陈根红上学的时候,她就用这些布头给陈根红拼凑了一个书包,还用线在上面绣了“好好学习”四个字。陈根红的书包在同学之中是绝无仅有的,所以每当她背着这个书包,上起学来就格外有劲儿,在班里陈根红的成绩也是最好的。放学回家后,陈根红就会把玩得满脸是泥的弟弟喊过来,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几个字,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陈根清,这是“伟大”,这是“主席万岁”,你看清楚了,别每天就知道玩,也该学几个字了,要不上学时老师会不要你。
那时的陈根清只知道玩,大人们每天都要到地里干活儿,根本没有时间管孩子,只能交给孩子的爷爷奶奶或者是姥爷姥姥,可老人的腿脚哪里能和孩子的比,时间久了他们就是想管也管不了,整天跟在孩子的后面跑,一把老骨头都累散了架,干脆也就不跑了,不如凑一堆儿抽着烟袋谈谈大大小小的事情,大到国家世界小到村里街坊,乡下人有他们自己的乐儿。孩子们也喜欢凑堆儿,哪怕昨天刚刚打完架,今天见到后还是会往一块儿凑,拉都拉不住,孩子们在一起还能做什么,除了挖土玩泥就是摔跤打架,陈根清和李爱国就是这群孩子里面最能闹的两个。
李爱国论虚数比陈根清小一岁,实际上只晚生了几个月,陈根清生在冬天,李爱国生在第二年开春。李爱国的娘就是生产队长马德全的女儿,他家是招的入门女婿,李爱国的爹李韬略是个孤儿,是在党组织的培养教育下长大的,前些年被党组织安排到黄羊堡村,在村里建了一所小学校,他就成了学校里唯一的一个老师。农村人有知识的不多,所以对有知识的人都特别崇拜,马德全一眼就看上了这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在他的安排下,不满二十岁的李韬略就和大他两岁的马红军结了婚。由于是生产队长的外孙子,村里人平时自然都要另眼相待,耿直老实的人告诫自己的孩子,和李爱国玩的时候不要去惹他,他就是惹你你也不要理他躲着他就是了。而那些比较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一看到李爱国跟着他娘在街上时,就会满脸堆笑地走上去,摸着李爱国的头用略显夸张的声调儿称赞,你看这孩子,长得和他爹一模一样,长大了一定是个学问人有出息!
陈根清是唯一的例外,只有他敢和李爱国打架。习惯都是从小养成的,尤其当孩子还不能分辨是非,如果由着他们的性子,一些恶习在他们的意识里也会觉得是天经地义。当李爱国可以满街跑时,他的一个毛病就显得非常突出,就是看到孩子总喜欢戳点对方,不是推推人家的肩膀就是掐掐人家的胳膊,对方如果反击,两个人就会打起来。可每次打架不管是谁吃亏,总是没有人会怪李爱国,都是别的孩子遭到大人的呵斥,幼小的李爱国就逐渐形成了一种观念,他打人是对的,他就应该打别人。次数多了之后,所有的孩子就都不敢再和李爱国打架,受了欺负也不敢去和大人说,他们知道说了之后肯定还要再挨一顿训,“谁让你去惹他来?不会离他远点儿吗?”
只有陈根清敢和李爱国打架,那时的陈根清一直比李爱国高半个头,每次他都能把李爱国压在身子底下,当大人们看到把他们分开后,李爱国满是泥土的脸上就左一道右一道地挂满了形状夸张的泪痕,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每回李爱国一哭,马德全的老婆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叉着腰气势汹汹地跑来,看到是陈根清,火气只好消去一半,只能气乎乎地骂,“小兔崽子,怎么欺负我们家爱国?”陈根清就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是他先打我的。”马德全的老婆瞪着大眼,也再说不出什么来,就拉着李爱国的手边往回走边说:“不是早就告诉你不要和他玩吗,他比你长得高半个头,你哪里打得过他?”可小孩子有几个有记性的,不出几天,李爱国就会又和陈根清滚在一起。
为了陈根清和李爱国打架的事,苗香菊没少给人家赔礼道歉,无论谁对谁错,每次似乎都是李爱国吃亏,而且对方毕竟是村干部,要不是因为他们家有个陈旺喜,队长那凶煞一般的老婆怎么可能会轻易算完?自古就天高皇帝远县官不如现管,在这片土地上村干部的官就是再小,他不也掌握着一村人的命运?只要以后还想在村里常年住下去,村干部就当然是不能得罪的,所以人家即使没有上门问罪,你也不能那么安稳地坐着像理所应当似的。
马红军和她娘不仅人长得像,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一看就不是善主儿,脾气也和她娘一样的火爆,是有名的没理都可以搅三分的刺头儿,要是让她得了理那对方就是不死也得蜕三层皮,所以每次苗香菊都是要硬着头皮听一通训斥,“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家爱国这鼻子还有这脸,都成什么样儿了?你们也太没有家教了,是怎么教育的孩子?”这还是好的,要是对方不是苗香菊,马红军早就破口大骂了。苗香菊只能红着脸尴尬地点头应着,她是来道歉的又不是来说理的。如果碰到李韬略在家就会好一些,他就会走出来对马红军说,“算了算了,看你都说了些啥儿?不都是孩子嘛,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哪儿有那么严重?”说完就会再看着苗香菊,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别介意,她就是这种大嗓门,小孩子打架今天打明天合的,大人就不要管了,哪里还用得着道歉,你太客气了。”
由于这个原因,苗香菊对李韬略的印象很好,到底是文化人知书达理,看在他的面子上,马红军的刁蛮也就无法再去计较。离开的时候,李韬略会很客气地把苗香菊送到门外,让苗香菊心里慌慌的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李韬略这时又说,“陈根红也是你的孩子吧?你养了一对好儿女,聪明伶俐。”苗香菊就更不好意思了,“李老师你太客气了,还得托你好好管教才行。”
李韬略绝对是个好老师,但未必是个称职的父亲,这一点并不难理解,他是入赘马家,平时在家里自然不会有太高的地位。李爱国一生下来就有马家人宠着,他想管教都没有机会,往往话还没说完就会让马红军给噎回去,时间久了李爱国也根本不听他的,说重了就跑到姥姥姥爷面前告状,让李韬略怒骂不得。后来李韬略也想通了,自己一个孤儿,能娶上媳妇还有了儿子替他们李家传了后,这已经够幸运的了还能再要求什么?这也多亏他们马家有儿子用不着李爱国跟他们马家姓。李韬略不再管教李爱国随着他自己去了,心想是龙是虫命里都带的,就看你自己有没有出息。可李爱国似乎一点儿不给李韬略争脸,脾气坏得要死,三天两头地欺负和他一般大的孩子,虽然没有人找上门,可李韬略每次走在街上看到其它孩子的家长,都会异常尴尬。
就这样,李爱国在打打闹闹中一天天长大,他和陈根清慢慢就成了村里两伙儿孩子的头儿,一些孩子站在李爱国这边,一些就站在陈根清这边,两帮人隔三岔五地就会爆发一些打斗,当然都是小孩子间的争执,不会出现大的伤害。这时候两个人的交锋,基本上就分不出谁胜谁负,两帮人数都差不多,打起架来谁也占不到便宜谁也吃不了大亏,李爱国气急败坏后就说,“我回去告诉我姥爷,让他把你们都赶出村子。”陈根清就做着鬼脸回应,“谁怕谁呀!我让我小姑带领解放军来把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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