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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恩就是那种人。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但对我来说,她具有超群的品性。不论是谁,只要爱上了一个普通平凡的女人,而且也被她所爱,那末他就是幸福的,尽管生活里还有阴暗的一面。我感到自己多多少少还有点用处,这使我再次报作起来,使我再生。我没有寻求它,但是它却找到了我。西恩忍受了一个画家生活中的全部忧虑和苦恼,她是那么自觉自愿地为我摆姿势,因而我认为和她在一起,比之我如果和凯结婚,更有利于我成为一个好画家。”
泰奥在工作室里走了一圈,最后凝视着一张水彩画,开口道:“唯有一点我无法理解,那就是,当你如此疯狂地爱着凯的时候,怎么又会爱上这个女人呢。”
“我不是一下子就堕入情网的,泰奥。就因为凯拒绝了我,所以我的全部感情应该被埋没吗?你现在到这儿来,并没有看到我沮丧忧愁,而是来到了一个新的工作室和一个正在安排的家;不是一个神秘的工作量,不过是一个扎根于现实生活的工作室——一个有摇篮和娃娃高椅的工作室——毫不死气沉沉,而是一片生机蓬勃,充满生命力。对我来说,清楚得犹如白天一样:一个人应该感觉到所要画的东西,一个人如果想直接表现家庭生活,那末他就应该处于家庭生活的现实之中。”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阶级的偏见,文森特,但是你以为那聪明。”
“不,我不认为在降低自己的身分,丢自己的地”文森特打断他的话,“因为我感到我的作品是存在于人们的心中,所以我必须接近这基础,真正地掌握生活,在许许多多的艰难困苦中取得进步。”
“对你所说的一切,我不想争辩。”泰奥快步走过去,站着俯视他的哥哥。“但是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因为在她和我之间有着结婚的希望。我不想让你以为她是一个情妇,或者以为我在和什么人私通,无需考虑其结果。结婚的希望是双重的:首先,一当情况许可,就举行世俗的婚礼,其次,是一种约定:互相帮助,互相爱护,就好象已经结过婚,共同分享一切。”
“不过,你一定会等一阵再举行婚礼吧?”
“是的,泰奥,如果你要我那样做的话。我们将把婚礼拖延到我能卖画挣得一百五十法郎、你的帮助不再成为必要的那一天。我答应依,在我的画尚未进步到使我能够自立之前,我决不跟她结婚。等我开始逐渐赚钱后,你每个月就能少寄一点钱给我,最后我一定能不再需要你的钱了。到那时候,我们再商量举行婚礼。”
“这样做再聪明不过了。”
“她来了,泰奥。看在我的面上,尽量把她看作是一个妻子和母亲吧!因为她确实是的。”
克里斯廷从工作室尽头的楼梯上下来。她穿着一套干净的黑衣服,头发仔细地朝后梳去,红光满面,几乎淹没了痘疮疤。她变得具有一种朴素的美。文森特的爱情给她罩上了一层自信和安宁的灵气。她平静地与泰奥握手,问他是否要喝杯茶,并坚留他吃晚饭。她坐在窗口的安乐椅上,做针线和摇着摇篮。文森特兴奋地在工作室里来回走着,拿出木炭人物、水彩街景和匠心经营的铅笔群像。他要泰奥看到他作品中的进步。
泰奥相信文森特将来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但他对文森特的画直到现在还是不太喜欢。泰奥是一个有鉴赏能力的艺术爱好者,善于鉴定,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能够得出对他兄长作品的结论。在他看来,文森特始终尚处于逐渐形成的过程中,却从未到达成熟的境界。
“假使你开始感到有作油画的需要,”在文森特把所有的习作都拿出来给他看,一说起他的渴望时,他说,“你为什么不开始呢?你还在等什么呢?”
“等到我的描绘技巧够好了的时候。莫夫和特斯蒂格说我不知道如何……”
“……韦森布吕赫说你知道的。你自己才是最后的评判者。倘若你感到现在必须用更深刻的颜色来表现自己,那末时机就已经成熟了。快动手吧!”
“但是,泰奥,费用!那些要命的颜料贵如金呀。”
“明天早晨十点钟到我旅馆里来。你愈快开始给我油画,我就能愈快地收回投资。”
吃晚饭的时候,泰奥和克里斯廷交谈得很起劲。泰奥离开的时候,在台阶上转身对文森特用法语说:“她是好的,真正好的,我不反悔。”
第二天上午,他们在瓦根斯特拉特街上行走的时候,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对照:弟弟经过精心打扮,靴子擦得晶亮,衬衫浆过,衣裤烫得笔挺,领给打得端端正正,黑色的常礼帽微微斜戴,柔软的棕色胡须细心地修剪过,以优雅的姿势和步态走着;而另一个,脚着破履,打过补忏的裤子和紧身的上衣很不相称,没有领结,一项可笑的农夫便帽粘在头顶上,胡须长得结成密密麻麻的红螺旋,拖着慌忙的、凌乱的步子,两手摇晃,讲话的时候,打着激动的手势。
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形成的这幅图景。
泰奥带文森特到古皮尔公司去买油画颜料、油画笔和油画布。特斯蒂格尊重和赞赏泰奥,他想喜欢和了解文森特。他得知他们的来意后,便一定要亲自去找这些画具,并将各种颜料的特性告诉文森特。
泰奥和文森特漫步穿过六公里的沙丘到斯赫维宁根去。一条小渔船刚刚返航。石碑附近有一间小木棚,棚里有一个人坐着了望。一当渔船看得见的时候,那个人便拿着一面大旗站出来。他的身后拥着一群孩子。他摇了摇旗,一个人骑着一匹老马驰来,去取铁锚。从村里来了许多男男女女,蜂拥而过沙丘,与这群人一起欢迎渔船。渔船驶近时,骑马的人走入水中,带回铁锚。然后,穿着长统套鞋的人们把船上的人背上岸来,每一个船员一上岸,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船员们全上了岸。马把渔船拖上海滩后,整群人象一个商队似地在沙丘上前进,走回家去,马上的人象一个高大的幽灵,高高耸出在人群之上。
“我就要画这样的情景。”文森特说。
“当你别自己的作品感到满意的时候,请立即给我几张。我也许能在巴黎找到买主。”
“噢,泰奥,你一定!你必须开始出售我的作品!”
泰奥离去后,文森特开始试验他的颜料。他画了三张油画习作:一幅是吉斯特桥后一排截梢的柳树,另一张是一条煤屑路,第三幅是米尔德沃尔特的莱园,一个身穿蓝色罩衫的人在挖土豆。白色的沙地上,有的地方的土已被翻起,地上还留着一排排干枯的茎秆,其中夹杂着绿色的野草。远方是暗绿的树和屋顶。他在工作室里瞧着自己的画,洋洋自得,他确信没有人会以为这是他的最初尝试。笔法、色彩的主调和结构精确逼真。他
感到有点惊奇,他原以为他的处女作一定失败。
他在林中盖满山毛样枯叶的斜坡上忙着作画。斜坡呈现出有淡有深的红棕色,树影给斜坡投上条条纹路,有时覆盖了斜坡的一半,使颜色的深深淡淡格外明显。问题在于取得色彩的深度、斜坡的巨大力量和结实性。在作画的过程中,他第一次发觉在阴影中还有那么多的光亮。他必须保持那个光亮,同时又保持浓艳色彩的深度。
在秋日的夕照下,大地是一块深红棕色的地毯,树木使色调柔和。幼小的烨树发芽,阳光照到的一面,呈现翠绿,树干的阴面是暖和的墨绿。在幼树的后面,在棕红色的土地后面,是一片晴空:带蓝的灰色,温暖,几乎不是蓝色,而是一片通红。它衬托着一片烟雾蒙呢的绿野、小树干和黄叶织成的网络。徘徊的拾柴者就象许多神秘的黑色幽灵。一个弯身拾枯枝女人的白帽,在一片深红棕色的土地中,显得特别突出。灌木丛上出现一个男子的黑色半面像,以晴空为背景,这人物的形象很大,富有诗意。
他一面描绘,一面自言道:“在画面上还没有出现秋日暮景的情调、某些神秘的东西和严肃的东西之前,我决不走开。”但光线在逐渐暗下去。他得赶快地画。他以断然的笔触,不多几笔就画好了人物形象。这突然使他想起那小小的树干是多么坚实地扎根在土里。他试图把树干画进去,但背景粘搭搭,笔触一下去就消失了。他加紧地试了又试,因为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最后,他看到无能为力了,在土地的浓郁的棕色上,没法再画什么了。他以一种盲目的直觉甩掉画笔,把管内的颜料在油画布上挤成树根和树干,拾起另一支笔,用笔杆顺着厚厚的颜色描摹。
“对,”他叫道,当薄暮终于笼罩树林的时候,“现在它们直立在那儿,从泥土中长出来)深深扎根在地里了。我已经讲出了我要讲的话啦!”
那天晚上,韦森布吕赫来访。“跟我到皮尔克里去。那儿有活人画和字谜。”
文森特并未忘记他的前一次来访。“不,多谢,我不想离开我的妻子。”
韦森布吕赫朝克里斯廷走过去,吻她的手,问候她的健康,十分高兴地逗玩孩子。他显然把上次对他们讲的话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让我看看你的新速写,文森特。”
文森特欣然同意。韦森布吕赫拣出一张星期一集市上人们在收摊的速写;一张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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