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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搭理古儿别速,而是直接越过她,来到宫帐中央的大床前,检视塔阳的情形。见他昏迷不醒,背上的箭也没被拔出,伤口的血虽不再如泉涌出,但那并非是有人做了止血处理,而是几尽枯竭所致。眼见是离死亡不远了。铁木真回过头来,望了望犹自面向帐门,长跪未起的古儿别速的背影道:
“你丈夫要死了,你不悲伤吗?他是死在我的进攻下,你不恨我吗?”
“悲伤如果能令垂死者康复,那我宁愿用自己的眼泪淹没这座山。憎恨如果能令死者复活,那我愿意每天的活在憎恨中直到百年。可惜,无论是悲伤还是憎恨,除了令生者苦恼外,对于死者却都毫无意义。何况古来争战,非彼死即你亡。我的丈夫是在与你公平交手后不敌而死,我实在没理由仇恨于你。”
听了这番话,铁木真发觉这女子并不象传闻中那样骄横愚蠢,反而是个极通情理又相当克制的人。不过,这或许是因为她此刻所处的立场使她不得不如此。想到这里,铁木真又问:
“你不觉得做为他的可贺敦应该追随他于长生天上吗?”
“对不起,尊贵的胜利者。我所奉者是真神天主,不奉长生天。天主教诲我们,不要因为轻率的念头就随意结束宝贵的生命,哪怕是为了死去的丈夫。当然,如果伟大的蒙古汗认为我应该为我的丈夫殉死,那么我也无力拒绝。只此一身,生死操于你手,我都毫无怨言。”
“你错了。天无所不在,与你的真神并不矛盾。长生天也并不认为自尽是合理的死亡方式。但长生天也教导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侮辱过蒙古的人。比如你,就曾经说过许多关于我们蒙古人的坏话。你不觉得自己应该为此受到什么惩罚吗?还是你想为自己做些辩解?”
“不,我不需要辩解。我承认自己以前对蒙古的所有不恭。可汗想处罚我,我甘心承受。请你随意吧。”
“好!”铁木真霍然大步行至古儿别速面前,伸出巨掌一把握住她那纤细的胳膊,只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手向下一抄她的双腿,便将其整个人横抱于怀中,将自己的脸凑近她的脸,狂野得狞笑着道:
“我要你每天闻我的臭气,我也要闻闻你的身上到底是香还是臭!”
说罢,他抱着古儿别速大踏步来到宫帐中央的大床前,伸出一足将趴在上面的塔阳踢落床下,然后不顾床上沾着前主人塔阳那大片大片的血渍,便合身而上,将古儿别速的娇软身子压在了下面……
落地的一刻,塔阳后背的箭伤因巨震而重新崩裂开来,血流再度汩汩而出,将地毯染红了一大片。也许正是因为这震动与疼痛,塔阳的眼皮开始微微颤动,听觉也有所恢复,然而率先进入耳膜的,却是头顶上一男一女的急促喘息与轻柔呻吟。
“铁木真……古儿别速……”
这两个名字在塔阳弥留之际如流星闪过他的脑海,他想用残余的意识来捕捉这流星,意识却追随着流星的轨迹而飘然远逝,一去不回。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眼皮却比身下的杭爱山更为沉重。终于,他没能再睁开眼睛,但那眼角却有一颗晶莹的水滴无声滑落,在绒毯上留下一片小小的湿痕,在太阳还没升起前就已蒸发殆尽,无人知晓……
※※※ ※※※ ※※※
杭爱山之战,蒙古军以五万之众仅一日夜间便全歼乃蛮十万之师并杀其主塔阳汗的消息随着在草原上四处席卷得灼热的夏风不胫而走,在所有蒙古人的盟友、臣属以及尚保持独立者乃至其敌人中间传播着。对于前两者来说,这自然是件天大喜事;而对于后两者而言,却不免生出大难临头,人人自危之心。摆在他们面前的如今仅剩下两条路可走,或投诚于蒙古旗下以求安睹,或坐待被消灭的噩运降临。此外,再无他途可寻。然则,还要一些人甚至连两条路的机会都不存在了,那便是一些在铁木真势单力薄之时将屈辱加诸其身,严重伤害与迫害过他的人,那些他发誓不会放过的人,比如当年主谋抢夺孛儿帖的三姓蔑儿乞惕人。
三姓之中,和阿惕族已经随着其首领合阿台答儿麻喇在汪罕与札木合共同发起的夺还孛儿帖之战中战败被俘而风流星散,化作草原的一段过去。在三姓中居于主导地位的亦都兀惕族在其首领脱黑脱阿的带领下与乃蛮不亦黑鲁汗的残部汇合在一处,继续与铁木真蒙古部进行着看不到胜利曙光的徒劳作战。唯有兀洼思族自阔亦田大战后便对这种无谓的战争感到厌倦,在其首领答亦儿兀孙的统率下退回至腾汲思海(今贝加尔湖)之东,东西伯利亚加泰森林加缘过起了独立自主的生活,不再参与对蒙古人的战争。
答亦儿兀孙虽然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但是却没什么野心,因此对草原大势看得也很清楚,无论是札木合还是脱黑脱阿都不具备与铁木真相抗衡的能力与实力,继续跟着他们只能给自己的部民带来更大的损失甚至灭族之难。然而,此后的形势发展之快却着实令他吃惊,先是汪罕的轰然坠落,再是乃蛮的一战覆亡,蒙古如同一只以血为食的巨兽倏忽之间急速膨胀起来,巨大的阴影投射于巴儿忽真河谷之顶,压迫着精疲力竭的答亦儿兀孙及其族人。
“铁木真是不会忘记当年的仇恨的,我们的部落会被他的铁战车碾为齑粉的!”
困坐愁城的答亦儿兀孙郁闷得独自饮下一碗马奶酒后,心境愈发苍凉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蒙古大军如潮涌来,展开复仇的大屠杀。自己的族人男子化为枯骨,女人成为奴隶,儿童被挑于长矛之顶,成为装点胜利的恐怖饰物。抵抗吗?对方可以轻易得派出十倍之众将自己踏为齑粉;逃入森林吗?极北的风刀雪箭往往比钢刃铁簇更快要了阖族人的性命;去汇合脱黑脱阿与不亦黑鲁吗?流浪于也儿的石河的贫瘠荒地反而生不如死。求和吗?为铁木真创造“客人”的奇耻大辱又岂是一个小小的恭顺行为可以轻易抹煞的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句话如今想来比任何讥讽和责备都要严厉与贴切,而另一句话简直就是他此时真实心态度写照——走投无路。一个人被逼至这种境界,正是所谓的人生至此,可以一死了。
答亦儿兀孙并非怕死。但是想到全族老幼,尤其是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忽阑,她才十九岁啊,正是妍盛绽放的花季,就这么陪葬于一场起自陈年旧恨的冤冤相报,而她本人在这其中全无罪过。
“长生天啊,因何如此待我?因何将这苛烈的厄运降临到忽阑的头顶?对于清白无辜的她何其不公啊!”
思至极悲之处,答亦儿兀孙不禁伏案大哭起来。
帐幕的门不知何时轻轻开启,一条曼妙的身影轻盈步入。一双亮红靴子影儿反射于答亦儿兀孙的泪眼之中,闪烁着泠泠异彩。茫然抬头,眼前的来者正是忽阑。十九岁的她业已出落得如同草原上一朵迎风摇曳独自开的鲜花,散发着未经采撷的娇与成熟绽放的美。她欢喜快活得时候,百鸟随之起舞;她垂首幽思的时候,明月黯然神伤。这就是忽阑,看到她,人们会暂时忘记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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