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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一阵温软,随之而来的却是怅惘茫然,庄晏宁握住她手腕,从她指尖拈走那朵白花,弹指令其随风飞逝,摇头道:“谢谢你,司姝,但我不是状元郎,所以不必为我簪花。”
入殿试得天子策问者七十有六,她位列其中已耗尽全部力气,再近一步都难比登天,更别说高中状元。
她并非读书的料子,七年前易名更姓,背着行囊独自一人踏入丰山书院的大门,敬拜师茶,行拜师礼,穿儒袍,学四书五经,习作策论……兴许从那时起便注定一切都是强求,好比喜欢昆仑山上雪,远远望着便好,捧在温热的掌心只会令其消融愈快。
沈知蕴其实什么也没变,只是她以为自己付出多少便该获得多少,却忘了感情这回事从来无法用斤两衡量,冷暖自知,对方仅一个笑容,她便魂不守舍,哪有公平可言?
究其根本,不过一句我愿意,就连事涉的另一方也管不着。
梁上琉璃灯盏的光映照着庄晏宁,司姝看着她陌生的面容,觉得她连性情也变了许多,踌躇道:“般般……”
般般才是她真正的名字,司姝甚至想不起来她如今姓甚名谁。
庄晏宁笑了一声:“我没事。走罢,不是要去水榭么?”
两人并肩走去水榭,穿过几道长廊,有二三仆从拎着水桶擦拭地板,家令模样的女人正指挥他们做事,想来是因近日总下大雨,早上才拖过的地板雨后又得再拖一遍,便有人躲懒不肯认真干活,女人训斥到一半,见到司姝与庄晏宁,躬身退到内侧,先是对司姝道了声:“二小姐。”
再是向庄晏宁俯身拜过:“少主。”
这些仆从都是落脚以后才在当地买下来的,蠢笨的尚还认不清司妩司姝姐妹俩,头一次见庄晏宁,身份听来又有些尊贵,不由愣住,有眼力劲脑子又活泛的已跟随家令向她拜礼。
庄晏宁不由止步,认真地将家令看了看,随即颔首:“嗯,倒是有几年没见过你了。”
家令再道:“奴劳少主惦念。”
这四十上下的女人穿着一身素袍,头发利落地用木簪束起来,眼周长满皱纹,面相却不令人觉得老迈。
她叫余婉,儋州人士,是本朝医圣的同乡,医圣告老致仕,将自创的健身拳术反哺给了父老乡亲,儋州几乎人人都会耍这套拳,寒暑不辍,听说也是因此才造就长寿之州。
沈知蕴居无定所,除了有一室宫娥内侍常年在深宫等候二殿下回宫以外,便是这个余婉贴身侍奉衣食起居,殿下去行宫便跟去行宫,此番来洛州也跟来洛州。
庄晏宁在丰山书院读书时,每月休沐都是余婉来接,递给她一个刚烙好的薄饼,将稍矮一些的马驹牵过来,缰绳递给她,两人各自骑着一匹马,晚钟声驱赶着她们沉默地下山,在落日衔山的时候走入沈知蕴为她租赁的院子中,余婉拿起扫帚清理院中落叶,另外聘请的教谕会准时出现,仍旧带着她在沙沙声中读书识字,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休沐可言。
日复一日,到夜里常常累得倒头就能睡着,那是她此刻想来既孤寂又充满希望的时光。
她以为在自己的努力之下会离沈知蕴越来越近,哪知过了院试有乡试,乡试之后是会试,过了会试又有殿试,她入朝为官,直至今日才终于见到沈知蕴,司妩司姝却能一如既往常伴左右。
“以后再见到我,不必称少主,我从前行四,同称司姝小姐一般称我四小姐即可。”庄晏宁对着余婉说,目光却点过那几名仆从。
众仆从低头应是。
余婉杵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开,看着庄晏宁灰色的袍角消失在树影中。
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以前在丰山书院时,庄晏宁是否也有过类似发言,她不愿被称为少主,仿佛她与沈知蕴是亲生姐妹似的,她不要这样旁人钦羡的亲昵关系,但殊不知,一个自小便甘愿入彀被选中的孩子,从字迹到走路,从喜好到性情,哪样能脱离沈知蕴的影响呢?
不然,余婉也不会只是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便认出她来,毕竟丰山书院作别并非昨日之事。
哗啦——仆从提起木桶倒水冲刷地板,泥灰与树叶俱下,流入了廊外草丛中,余婉拧着眉头走过那片湿润,踩着木屐嗒嗒嗒地走远了。
这院子兴许是出自某位园林大家之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司姝走得很快,庄晏宁在她的带动之下也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儿,潮润的水汽弥漫而来,长廊连通水榭,临水的建筑四面宽敞,如是流火七月,来这里刚好可以乘凉,暮春的夜间却多少显得有点冷。
与司姝长相九成相似的女子席地而坐,手中翻动着烤鱼的树杈,庄晏宁朝她走过去,笑着与司姝说道:“这就是你说的木桩练手?”
一壶酒入水浸泡了半日,司姝头也不回地朝岸边走去,借着月色找到那根绳索,一把便将封藏多年的玉壶春捞了上来,抱酒入怀,努嘴向她示意司妩身旁散落一地的木头:“那不是么?”
庄晏宁忍不住笑,与面无表情的司妩碰了碰肩,戏谑道:“欸,有这功夫不去劈柴可惜了。”
司妩转头,见不得她嬉皮笑脸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看着她脖子上的血痕,往火里扔了块木头,冷漠道:“又被谁砍了?你该去庙里烧烧香了。”
“这么明显么?”她抬手摸了摸,无所谓地耸耸肩,装模作样地叹了声气,“被家主请到府里的贵客伤的。”
司妩道:“那便是杀了你也没什么。”
玉壶春用琉璃盏倒了三杯,司姝依次递给她二人,清清嗓子,学着那日司妩的口吻,指着地上空气,横眉吊眼地怒道:“凭你也敢伤她?哪条胳膊伤的?”
她演得绘声绘色,司妩脸色红了又青,频频瞪向她,偏偏同胞妹妹一记眼刀也没收到,庄晏宁几乎要笑得歪倒在地,握着司妩的肩膀坐起身,忽而动作一顿,笑声也止住了,原来是牵痛了后腰伤口。
司妩察觉她抓握自己肩膀的手愈加用力,终于忍不住关心道:“还好么?脱衣服我瞧瞧。”
“你当我还是小孩子,即便同为女子,衣服岂能说脱就脱。”庄晏宁才说完,司妩便坐得远远的,别说肩膀,连衣角都不准她再碰。
庄晏宁嘟囔了句:“气性真大。”
司妩回敬道:“比不得庄大人忘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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