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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二章 入学（第1页）

婚宴之后，朱子和朱子恭兄弟直接没回泸州，而是跟着苏录一家回了合江。

因为再过两天就是七月初一，县学开学的日子。

苏有金本想请哥俩住在家里，结果人家在合江也有宅子，丫鬟下人都配齐了。

...

苏录闭目养神，心如止水。考场内静得能听见墨汁在砚台里微微蒸发的嘶声，偶尔有考生翻动稿纸的??，或是笔尖划过宣纸时那一声轻不可闻的“沙”。他却不急，也不躁，仿佛这七尺考棚便是他的道场，而自己早已超然物外。

其实并非真能无欲无求。他知道，这一场院试，是他人生中最后一道门槛。过了，便是秀才，便有了见官不跪、免徭役、可入官学的资格；过不了，则三年后再来，青春蹉跎，志气消磨。但他越是明白其重，越要压住心头波澜。正如射箭之人，拉弓至满月，若手一抖，箭便偏了方向。

他默诵两篇文章，从破题到大结，字字如珠落玉盘，毫无滞涩。第一篇《道之以政》，他以“政刑为末”立论，层层推进，先言其效??“民免而无耻”，再析其弊??“失人心之本”，终归于孔子“德礼为先”的根本主张。文中引《大学》“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又化用朱子注“刑者辅治之具，非所以为治之本也”，义理贯通，气势雄浑。

第二篇《恭者是侮人，俭者是夺人》，则更见巧思。此题出自《孟子?离娄下》，原意是批评那些表面恭敬实则傲慢、看似节俭实则吝啬之人。苏录并未直解字面，而是另辟蹊径，提出“伪德之害甚于无德”。他说：“恭而不诚，是饰貌以欺世；俭而不仁，是藏富以虐民。”进而指出，真正的德行不在形迹，而在内心之诚。引用《中庸》“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又借程子语“君子慎独”，将两股之意融为一炉，既分述又合流，结构严密，辞采斐然。

想到此处，苏录嘴角微扬。这两篇文章，不说惊天地泣鬼神，至少对得起“案首”之名。即便大宗师有意打压，也难找出瑕疵。毕竟，圣贤之言一字一句皆有出处，朱注不敢违逆，格式不敢错乱，连避讳字都一一核对三遍。这样的文章，纵使不喜欢你这个人，也无法否定你的学问。

正思忖间，忽听得远处一声咳嗽，低沉而短促。苏录睁眼望去，只见监考台上的钟钧承正低头整理文卷，神情凝重。吕同知站在侧后，目光扫视全场，似有所察。苏录心中一动：莫非出了什么事？

果然，不多时，一名胥吏匆匆走入场中，附耳向钟钧承说了几句。钟大人眉头骤紧，立刻起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胥吏便快步走向东侧某座考棚。

苏录不动声色，只用余光留意动静。只见那胥吏停在一考生面前，低声说了什么，那考生脸色瞬间煞白，手中毛笔“啪”地掉落桌上。随即，两名差役上前，将其扶起，带离考场。

周围考生无不侧目，却无人敢问。考场规矩森严，交头接耳者即刻除名。但人人心里都明白??有人作弊被抓了。

苏录轻轻摇头。这种时候还敢夹带小抄、传递消息，不是蠢就是疯。院试虽不如乡试那般五人一棚、锁院弥封，但也设有巡查、搜检、监临三大关卡，岂是轻易可欺？更何况，今日题目堂正宏大，正是考见识与胸襟，而非记诵琐碎章句。真正有才学者，何须作弊？

他忽然想起州试时那个偷看他卷子的邻座考生，姓陈，脸圆如饼，眼神飘忽。当时他还故意放慢写字速度，让他抄了个够。后来听说那人落榜了。如今想来，抄得了字句，抄不来思路；背得熟经文，写不出义理。终究是徒劳。

日影西斜，阳光由明转柔，洒在考棚顶上，泛出淡淡金辉。苏录取出水壶，又饮一口薄荷盐梅水，清凉入喉，神思愈清。他再次检查答题卷，确认墨迹已干，折页整齐，遂小心收入卷袋，用细绳捆好，置于案角，只待交卷时刻。

这时，耳边传来轻微响动。回头一看，竟是隔壁棚那位瘦高个考生，正悄悄掀开衣袖，露出手腕内侧一片红痕。苏录瞳孔微缩??那是火漆印！民间私印不得用于试卷，若被发现，必遭严惩。那人想必是在誊抄时不小心蹭到了密封用的火漆，沾染皮肤，此刻急于擦拭，却不料动作太急，反惹人注意。

苏录收回视线，不再多看。各人自有命数，他救不了，也不该管。

时间缓缓流淌，申时将近。终于，云板三响，清越悠长，传遍整个贡院。

“交卷！”书吏高声宣布。

刹那间，考棚内外骚动起来。考生们纷纷收拾笔墨，整理卷袋，陆续起身。有人满脸春风，自信满满；有人垂头丧气，步履沉重；更有甚者，刚走出几步，竟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竟是紧张过度，体力耗尽。

苏录从容起身，将食盒、考篮一一收好，背上肩头，手持卷袋，稳步走向收卷处。沿途所经，不少考生投来敬佩目光。有人低声议论：“这便是昆山来的苏案首吧？”“听说县试、府试都是第一，文章做得极好。”“看他面色平静，定是有把握。”

苏录不予理会，只微微颔首，继续前行。

收卷官坐在案前，逐一验看。轮到苏录时，那官员抬眼打量一番，见其仪表端方，举止沉稳，不禁多看了两眼。翻开卷袋，抽出试卷，展平细阅。先是浏览一遍格式，见无错漏，再读正文，越看越是动容。

“嗯……”他轻哼一声，提笔在登记簿上写下“苏录，昆山籍，头场完卷”。

然后抬头问道：“可是府试案首苏生员？”

苏录拱手：“正是晚生。”

那官员点头赞许：“文章老成，义理精深，果非常人可比。老夫阅卷多年，少见如此条理清晰之作。”

苏录谦逊道：“承蒙谬赞，不过尽力而已。”

官员笑了笑，挥手示意通过。苏录接过盖了印的回执，转身离去。

走出贡院大门那一刻，夕阳正好。霞光万道，映照青砖灰瓦，宛如镀金。门外人群攒动，亲友迎接，哭笑喧哗。胡大厨早在墙根下候了半日，见苏录出来，立马迎上，满脸堆笑：“少爷！可算出来了！饿坏了吧？我备了热汤面，还有您爱吃的糟鸭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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